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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期 爱国 爱民 爱家的赵登禹将军-------赵学芬

发布时间:2018-06-21 14:58     浏览次数:0次     打印本页

爱国 爱民 爱家的赵登禹将军

赵学芬

    每当我参加七七卢沟桥事变周年纪念活动的时候,心情就起伏不平;每当我回忆起那场战争,想到我的父亲赵登禹将军,心情就更难以平静了。战争中,我父亲和无数优秀的中华儿女为国捐躯,我的家庭和众多家庭一样妻离子散、家破人亡,日本侵略者给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带来的劫难,是用文字难以记述的。

    1937年7月7日,日本侵略者蓄谋已久的全面侵华战争开始后,宋哲元军长带领的二十九军全体将士,个个同仇敌忾,誓与侵略者血战到底。当时我父亲赵登禹任二十九军一三二师师长,率部驻防河间。同年7月25日晚上,父亲接到命令:根据军部召开的高级军事会议决定,调你师(一三二师)火速回平抗击日本侵略军,并由你担任总指挥。父亲接到命令,当夜带领先头部队快速行军,日夜兼程,7月27日赶到南苑。南苑一带,一片平原,无险可守,也没有坚固的阵地工事。当时南苑的兵力,除二十九军军部、各师的部分留守人员及卫队旅由副军长佟麟阁指挥外,再可动用的兵力只有平津爱国学生军训团的学员、骑兵第九师、三十七师、三十八师等单位的部分驻军。这时一三二师的先头部队一个团,刚刚到达团河,即被敌军发现,敌军马上调动精锐力量,向我团河进犯。7月28日清晨,团河失守,守军向南苑靠拢。南苑阵地遭到敌人从东、南、西三方面的进犯,副军长佟麟阁将军率将士浴血奋战。敌人则用二十多架飞机狂轰滥炸,几十辆坦克横冲直撞,用三个联队(相当一个师)的兵力直逼我阵地。在此危难关头,我父亲身先士卒,带领军训团学员及其他兵士反复冲杀,双方伤亡极为惨重。此时父亲接到迅速撤回北平的命令,即率部向北行进。到大红门一带集结时,不料敌人已经抽出部分兵力,绕道通过青纱帐,抢占了大红门的咽喉路段,在青纱帐中埋伏兵力,架设机枪,封锁了我军必经之路。待我父亲率部经过时遭到伏击,父亲左臂受伤后仍咬紧牙关指挥部队且战且撤。撤到了黄亭子附近时,胸部又中数弹,倒在血泊之中。当传令兵赶来抢救时,他说:“不要管我,继续北撤。”又断续地说:“请告诉在北平的我母亲,说我不能忠孝两全了。我为国捐躯,尽了一个军人的天职。”我军在向北平撤退的途中,父亲和佟麟阁将军先后牺牲了,父亲年仅39岁。两位将军的阵亡,将士们无比悲愤。他们临时把父亲的遗体掩埋在青纱帐中后,向北平方向撤去。当天夜里,龙泉寺的方丈,带领四名僧人,来到青纱帐中,把我父亲的遗体装殓在一口黑油漆棺材里,抬到寺里停放,也不敢标明真实姓名。直到日本投降后,我们才知道了这一情况,到寺里拜见方丈,向僧人致谢。方丈说:“你父亲是为抗击侵略者阵亡,他的英灵永远不会死去。”我相信方丈的话,英烈的名字,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。

    同年7月31日,国民党政府追认我父亲为陆军上将。1946年,由李宗仁、孙连仲将军代表国民政府,在北平中山公园为父亲隆重举行国葬,西四、西单等处都搭有祭奠松枝牌楼,并将北平西城崇元观至太平桥路段命名为“赵登禹路”。父亲的陵墓就安放在卢沟桥东侧的大枣园下(日本侵略者称“一文字山”,现西道口公路北侧)。解放后,墓地也不断由人民政府出资整修,并有当地驻军、学校负责维护,经常有人前去凭吊、缅怀为国捐躯的父亲。新中国成立后不久的1950年6月11日,毛泽东主席为我家签发了第80号烈属证。

    我父亲牺牲的时候,我才两岁,哥哥四岁,妹妹是在父亲牺牲的同年10月份出生的。这时北平已沦陷,作为抗日将领的家属,敌人势必是不会放过的,我们到处遭到追杀。北平呆不下去了,就由外祖母、叔父带领一家人四处流浪,先后到过商丘、济宁、无锡、徐州等地,最后还是回到我们的老家──山东荷泽赵楼村。老家的乡亲照顾得非常周到,但我们仍不安全,今天张家住几天,明天王家住几天,东躲西藏地过日子。一天夜里,我们正住在自己家的院子里,听到村子四周狗叫得很凶,估计有情况。正在这时,一个乡亲跑来报信,说日本兵进村了,赶快躲躲吧!我家的院子很大,报信的乡亲是从后院跳墙进来的,全家也就从后院离开了,逃到村外的一间小屋里,总算是躲过了劫难。后来听说,追杀我们的敌人拉着七八条狼狗在村里转了半宿。这种苦难的童年生活,我终生都难以忘记的。

    有时有人问我,一个将军的家庭,会没有财产吗?老实说,父亲只是在北平方砖场胡同有一所住房,但是敬爱的父亲在他短暂的一生中,给我们留下了最宝贵的财富,是任何珠宝黄金所不能比拟的,那就是爱国。我父亲爱国、爱民,也爱家。这种认识在我也不是一下形成的。父亲牺牲的时候,我们还是不懂事的孩子,在幼小的心灵里,慢慢产生了怀念父亲的感情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有意识地到全国各地走访父亲的同事、部下;到图书馆查阅资料,翻阅各种报纸、杂志上有关那场战争的报道;到老家去,听父老兄长讲父亲的往事。在不断搜集整理有关父亲的资料中,父亲的形象在我心目中更加高大起来。父亲从小养成了孝敬父母的好品质。祖母生病,他总是亲自煎药,亲手送到祖母嘴边。遇到孩子们哭闹,他总是有办法哄乐。他爱国、爱民,是受到冯玉祥将军多年的言传身教,在冯将军的培养下形成的。父亲敬佩西北军的军纪严明,才16岁,就毅然离家出走,跋山涉水,来到陕西,投奔了冯玉祥的军队。冯将军喜欢这个虎头虎脑的年轻人,看他有使不完的劲儿,有一身好武功,也蕴藏着一种军人特有的智慧,就让他当了自己的随从卫兵。将军的教导,使父亲爱与憎更加分明,思想逐渐成熟起来。他最恨的是贪官污吏、土豪劣绅,最爱的是父老兄弟、平民百姓。1921年,陕西省凤翔、岐山一带的土匪头目郭坚所统领的土匪部队,到处杀人放火,抢劫财物,奸淫妇女,甚至连冯玉祥将军的上司陆建章的家属也不放过。冯玉祥将军决定剿除这帮土匪,计划在西安讲武堂效仿鸿门宴智擒郭坚。一切照事先的安排进行,不料想正当在宴席上冯将军与郭坚起立碰杯时,伏兵将屏风挤倒,郭坚所带的卫队20多人,立刻要拔枪动武。在这紧急关口,我父亲手疾眼快,纵身扑向郭坚,三拳两脚就把郭坚打倒在地。与此同时,伏兵一拥而上,将这帮土匪全部缴械,为百姓除了一大祸害。1928年5月,父亲已升任宋哲元将军率领的第四方面军二十七师师长,随部队驻在陕西。当时在凤翔城有个人称“土皇上”的党毓昆,又称“党拐子”,抢男霸女,无恶不作。他据守在凤翔城内,工事牢固,弹药充足,当局动用地方部队攻了三个月,也没攻破。于是宋哲元将军命令我父亲前去支援,并限令三天内,把凤翔城攻克,为民除害。父亲仔细察看了地形,最后做出决定,当夜挖掘地道,伸入城下,埋好炸药。拂晓之前,一声号令,地道被炸出一条通道,攻城兵士紧随父亲身后一涌而上,党拐子这帮匪徒被这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惊得四处逃窜,党拐子当场被打死,这场战斗歼灭土匪上千人。父亲带领部队入城之后,立即遣散匪徒抢掳来的妇女让其家人领回;对抢夺的百姓财物,详细登记造册,让百姓认领;同时打开土匪的粮食仓库,赈济平民百姓。一桩桩,一件件,父亲都亲自过问,使之进行得有条不紊。直到今天,凤翔城的老人一谈此事还赞不绝口,认为这才是黎民百姓的军队。

    1933年初,二十九军经过整编,父亲被任命为一○九旅旅长,属三十七师,受师长冯治安领导。三十八师师长张自忠率部与三十七师在北平以东的三河县、蓟县一带待命。这时候日本侵略军的嚣张气焰正不断增长,占领了榆关(山海关)之后,正向长城一线入侵。3月初,日本侵略军铃木师团抵达喜峰口。这是长城线上的一个重要关口,对确保平津、华北安全至关重要。因此,必须抢占有利地形,阻止敌人入侵。军部经过反复研究,从有力打击敌人,对统一指挥作战有利出发,任命我父亲为长城前线作战总指挥。父亲接到命令,立即派二一七团火速前往喜峰口。到达以后,敌人已占领了喜峰口东北高地的有利地形,居高临下,增援部队与敌人经过几个小时的肉搏拼杀,乃将高地夺回。但是敌人更加猖狂,用机枪、大炮齐向高地猛烈开火,然后又将高地占领。我父亲率后续部队赶到后,趁着天黑,亲自带领一○九旅将士,向高地冲杀,又将高地夺了回来。到了3月10日拂晓,日本侵略军倾巢出动,向高地猛攻,父亲命令将士,利用工事,任其进攻,按兵不动,直到敌人临近,一声呐喊,将士如箭离弦,挥动大刀,向敌群冲去。父亲腿部受伤,仍坚持前线指挥,杀得敌人鬼哭狼嚎。敌人因高地久攻不下,第二天改变了进攻策略,出动了约3000人的兵力在飞机、大炮的配合下进攻,高地第三次被敌人占领。从战斗的情况分析,敌人的武器比我们精良,又有飞机、大炮配合,硬拼是要吃亏的。要发挥大刀片的作用,用近战、夜战的办法,奇袭敌营。于是父亲组织了武术高强的将士,决定夜袭敌营的炮兵阵地。敌人炮兵阵地设在摩天岭山后,山峰陡峭,3月的天气,漫山积雪还没有融化,每爬一个坡地,都十分不便。父亲身上有伤,副旅长何基沣像兄弟般地劝阻他不要去,但他坚持要去,并对将士们说:“这是该拼一拼的时候了。这一仗只能打好,不能打败。要一气儿打败敌人的嚣张气焰,让敌人知道,中国人不怕死,不受辱。”父亲由于杀敌心切,不顾伤痛,拄上木棍,带领将士向摩天岭摸去。将士们以其平常练就的一身过硬本领,再加上怀有拯救祖国危亡的一腔热血,任何艰难险阻都不在话下。日本侵略军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军一夜之间能爬过这座高山。爬过山以后,按照事先的部署,划分成小分队,摸近敌人的帐篷,一声号令,如猛虎下山,冲入帐篷,挥动大刀左右冲杀,敌人在慌乱中,颗颗头颅落地。几个战士在乱军当中,把炮兵大佐的脑袋也砍了下来。这夜共砍杀敌人五六百人。夜袭胜利了,人心大快。胜利归来后,将士们的大刀,几乎都卷刃了,父亲的两把大刀也都损伤。这一仗壮了国威,鼓舞了士气,给百姓出了气,令全国人民精神振奋。附近的百姓知道二十九军打了胜仗,一传十,十传百,纷纷来到驻地,向将士表示慰问。有的百姓跪伏在地说:“二十九军简直是天兵天将,一夜之间,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,可给中国人出了气。”作曲家麦新也来到二十九军驻地,受到了强烈的感染,很快就写出《大刀进行曲》这支有名的歌曲。“大刀,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”的歌词,像战斗的号角,鼓舞着亿万中国军民杀敌卫国。此后敌人曾多次企图占领喜峰口,都未能得逞。敌人只要一提到大刀,就吓得胆战心惊。后来我军在俘虏的日本侵略军的脖子上,发现有铁围脖,做得很精致,外边用有韧性的皮子包裹。再一追问,才知道是为防备大刀砍头用的。国民党政府听到这胜利消息后,蒋介石给我父亲颁发了“青天白日勋章”,父亲也升任为一三二师师长。这一仗的胜利,沉重打击了日本侵略者,日本报纸纷纷刊载文章,认为这是明治维新以来从未遭到过的大败仗,是日本帝国的耻辱。

虽然喜峰口战役大获全胜,但由于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,同年5月31日,国民党政府与日本签定停战协定(《塘沽协定》)。日本侵略者步步紧逼,迫使国民政府又在1935年5月签订了丧权辱国的《何梅协定》,丧失了华北地区的大部分主权。到了1937年7月7日,日本侵略军更肆无忌惮地发动全面侵华战争。我父亲、佟麟阁将军及无数英雄儿女流血牺牲,前赴后继,经过全国人民的浴血奋战,才取得抗日战争的胜利。日本侵略者给中国人民带来劫难,给我们国家带来屈辱,我们应该以这段战争历史的真实情况,教育青少年“勿忘国耻,振兴中华”。要让青少年懂得,国家不强盛,就要任列强宰割,百姓就要遭受劫难。

 

    选自《北京文史资料精选(丰台卷)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