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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期 吃人的魔窟-------马振山

发布时间:2018-06-21 14:15     浏览次数:0次     打印本页

吃人的魔窟

──长辛店日本侵略军的狗队

马振山

七七事变后不久,日本侵略者为了镇压中国人民的反抗,在长辛店建起了宪兵队、警务段和狗队。1938年底,我被迫当了狗队的厨工,亲眼看到了日本帝国主义残杀中国人民的滔天罪行。

    狗队的番号叫“加藤部队”,是驯养军犬和杀人的部队。为首的鬼子叫加藤,手下有驯狗技师吉田和一大帮军犬手。被抓进去的人,甭想活着出来。这是个真正的人间地狱,名副其实的吃人魔窟。

    狗队的位置在长辛店铁路工厂的西部。由长辛店火车站往西,走不到一里地,就是长辛店铁路工厂,日本人来了后改名叫“华北交通株式会社长辛店铁路工厂”。从西北角往南数,是31号、9号、10号……直至21号院,再往东还有22号院。狗队占据了9号至22号这一大片院子及西边的大片空地。四周筑起高墙,墙上加电网,岗哨林立,戒备森严。在空地的北边,盖了上千间狗房,全是一米多高卧砖垒墙,水泥砸地的排房。一条狗住一间,由一个鬼子看管训练。狗的数目,平时三四百条,最多时不下千条。

    17号院是加藤部队的本部,南边18号院是加藤的宿舍。西边是16号,住着17个军犬手,为首的是驯狗技师吉田,外号叫大金牙,非常残忍。他用军刀杀人,会多种砍劈方法,常把人开了膛,取心和苦胆,晒干了卖钱。万人坑里的人骨头,也被他成批地运走卖钱。

    在这些房子的西边,也就是狗窝排房的南边,有两幢青砖房,那就是狗厨房。大小狗分大小灶做饭,大狗吃的是牛羊肉、大米饭;小狗吃的是鸡子儿、牛奶;稍大一点的狗给增添肉和米饭。每条小狗配一套被褥,各有一名鬼子看管,日夜按时巡视,哪怕夜里小狗把被子踹开了,也会有人及时给盖上。鬼子伺候狗,比伺候祖宗还精心。

    怎样驯狗呢?就是拿活人让狗咬,拿中国人让狗吃。有个叫陈小旦的本地人,在狗队里当临时工。那天他从厂里拿了一小块薄铁板,准备回家后做个水氽儿。谁知走到厂东门口,站岗的一搜腰,查出来了,立刻就送到宪兵队。宪兵队的位置就在工厂东边的陈庄街上。进门就是一顿毒打,捆在老虎凳上,灌煤油,灌辣椒水,折磨得死去活来。然后用汽车送到狗队,锁在17号院北屋西头的地下室里。第二天早晨8点半钟,鬼子把陈小旦押到31号院里,那里有个洋灰砌的游泳池,六米来长,四米来宽,三米来深。20多个鬼子,每人手里拉着一条大狗,全都张着血盆大口,吐着舌头,见着穿便衣的就要蹿上去咬,鬼子们使劲拉才能拉住,等把人放到池子里后,鬼子喊一声“喂塞”,20多条狗一齐蹿了上去,只听陈小旦撕心裂肺地惨叫了几声就没气了。看着这惨无人道的暴行,我心里有如刀绞一样的疼。好好的一个大活人,不大工夫就只剩下了一把骨头,由一个鬼子拾到一个桶里,扔到旁边的万人坑里就算完事了。这时候,军犬手们都把自己的狗叫到跟前,仔细地给狗刷牙漱口,有事先准备好的专用水桶和牙刷,洋狗叫,鬼子笑,折腾了好一阵子。我只觉着头皮发炸,呼吸急促,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。

    陈小旦没了,连个尸首都没留下。当我把这凶信报到他家后,他老娘和媳妇哭得死去活来,甭提多惨了。

    鬼子们认定八路军都是穿便衣的,所以每天都要用穿便衣的人当试验对象,通常都是由一名穿帆布衣服的鬼子担任,他的手、脚、脸各部都有防护品,以防咬伤。日久天长,狗一见了穿便衣的就咬。我们在里面做饭,不管心里多不愿意,也得穿上一身可恶的军装。在那些日子里,鬼子们经常把狗带到外边去,让狗随意咬中国老百姓,住在附近的工人和农民,不知有多少人被狗咬死咬伤。侵华日军把整个长辛店和周围一大片地区,变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。

    狗队里的狗越养越多,加藤部队除了为别处的日军提供军犬外,还成了处决“犯人”的机构。就是把他们抓到的“八路”,成批地拉到狗队喂狗。

    1939年夏季的一天,拉来了18个“八路”,由加藤亲自压阵,在31号院的游泳池处决。这次还要拍电影,就让我们几个厨工参加,好给他们抬电影机。院子里站满了人,除了军犬手外,还有几个押解“犯人”的日本兵。

    第一个放到池子里的,是个20来岁的棒小伙子,浓眉大眼,虎头虎脑。面对大群的疯狗和鬼子,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。只听鬼子喊了声“喂塞”,一条大黄狗猛的一蹿,就到了小伙子跟前,小伙子非但不退缩,反而一个箭步迎了上去,拳打脚踢,与凶恶的大黄狗展开了生死搏斗。不大工夫,正当黄狗张开血盆大口之际,小伙子手疾眼快,一把攥住了狗舌头,用尽全身力气,大喊一声,硬是把狗舌头拽了下来,败阵的狗蹿出池子就跑,其他的狗也要跑。所有在场的人,全都惊呆了,吓傻了。连拍电影的鬼子,一时也忘了自己的差事。没等鬼子们清醒过来,小伙子手一扬,把血淋淋的狗舌头就甩到了鬼子群里,同时高喊:“打倒日本帝国主义!”、“中国共产党万岁!”吓得鬼子们直往后退,加藤的脸都白了。扔出的狗舌头和喊出的口号声,就像爆炸了一颗大炸弹,鬼子们哇哇直叫,一片混乱。慌忙中,加藤拔出手枪,连连向小伙子开火。身中数弹的小伙子,这个真正的八路,真正的共产党员,举着带血的拳头,瞪着冒火的眼睛,倒下去了。

    从此以后,鬼子对“犯人”再不敢放开手脚了,每次处决人,全是捆得死死的,然后再让狗去咬。中国人一批又一批地倒了下去,数不清的中华好儿女,活活地让狗咬死了。到了1939年底,差不多每天都有三四十人被杀害。

    目睹这一幕幕惨状,我的精神实在受不了啦,可恶的日本鬼子,哪有一点人味,他们是真正的吃人魔鬼。有一次,处决一个年轻的姑娘,加藤竟然用刀把姑娘的头砍下来,放到锅里把肉煮掉,把头骨放到办公桌上,罩上玻璃当摆设。这是多么惨无人道啊!

    杀死成千上万的中国人,鬼子也不会动一点恻隐之心。可是对待狗,他们却慈悲得很。狗死了先要火化,把骨灰放入特制的骨灰坛里,然后在隆重的仪式中,把坛子放入坚固美观的狗坟中。狗坟就在狗厨房的南边,是圆形的砖石结构,上面建塔,下面用花岗石筑墓穴,里面用水泥砸地,周围砌许多小格子台,放置骨灰坛。门口向南开,前面有石碑,左右有汉白玉石狮子,四周种松柏。每逢祭日,都要给狗献花圈,办法事,请日本和尚念经,为狗超度灵魂。这样的仪式,一年要举行好几次,还拍成电影,不知拿到什么地方去骗人。

    天天看鬼子杀人,狗吃人,可天天还要忍气吞声地伺候鬼子和狗,我精神上受的刺激太大。越来越认识到,这狗队不能再呆下去了,这做饭的差事绝不能再干了,哪怕出去后饿死也不能再干。正当我打定这个主意时,发生了一件事,促使我更坚定了走的决心。

    我们厨工里有个小青年叫王小马,家里穷得活不下去了。几次强化治安,把人治得都站不起来了。真正的粮食算是军用品,老百姓见不着,吃什么呢?吃配给的混合面儿、化学面儿,人吃了不是干得拉不出屎,就是跑肚拉稀。王小马不能眼看着家里人饿死,冒多大风险也得活下去。一天傍黑,他从狗厨房里拿了4斤多大米,用小布口袋装好,从21号院扔到了墙外边。谁知不巧,被墙那边的一个鬼子发现了,他捡起口袋交给了加藤。第二天,加藤把所有的厨工召集到17号院,一大群鬼子和洋狗把我们包围在中间。加藤指着米袋追问:“谁偷的,快承认,不然,统统地杀掉。”逼问半天,谁也没有承认,加藤气急了,眼看就要杀人了,这时小马怕连累大伙,就挺身站出来承认了。加藤一声狞笑,命令鬼子立刻把小马捆了起来,押到地下室,准备第二天早晨喂狗。

    我跟小马都是一般高的大孩子,他就跟我的亲兄弟一样,眼看着他就要没命了,这事揪得我从心里发紧,浑身哆嗦。这回我豁着不要命,也要救他。这天夜里,等鬼子们睡着后,我给小马送去了两个菜团子,在菜团子里藏了一把小刀。小马割断了捆绑自己的绳子,拉弯了两根护窗的铁棍,顺利地逃跑了。当鬼子要杀害小马时,一见人没了,气得团团转,哇哇直叫。后来,加藤把队伍带到22号院,把狗队中所有的中国人都叫到院子中央,所有鬼子都枪上膛、刀出鞘,用种种手段,威吓逼问了两个多小时,谁也没承认放走了人。最后,加藤只好训了一顿话,算是收了场。

    事情过后,我是又喜又怕。喜的是小马得救了,他可能是狗队中跑出去的唯一的一个;怕的是放他的事一旦暴露,我的脑袋可就没了。怎么办呢?我得赶紧离开狗队。

    后来,我终于设法托人进了工厂,在油车房当了油漆工,总算离开了狗队。

1945年8月15日,日本投降了。万恶的加藤部队完蛋了,工厂里到处打鬼子,长辛店到处打狗。吃人的魔鬼们一下子变成了丧家之犬。狗队的事虽然过去了好多年,但在我的记忆里,始终是清清楚楚的,那个猛虎一样的小伙子,那个文静坚贞的姑娘,那一批批宁死不屈的英雄们,我随时都能回忆起他们来。

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 

选自《丰台文史资料选编》第二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