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期 南苑失陷亲历记-------王文俊
南苑失陷亲历记
王文俊
我于1936年10月考取并参加了南苑军事训练团。团长是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、教育长是张寿龄。
军训团在飞机场的最南端,一排有13座大营房,有的还破烂倒塌了。每座营房可住一千人,我们住的是第七营房。
全团有1500多人,分三个大队,每大队分四个中队。一二大队是步兵科、三大队是特科,特科包括骑兵、工兵、炮兵、化学兵等。我在三大队第十中队,是炮兵科。第三大队大队长是冯洪国(冯玉祥长子)。
军训团的学员每人发一套灰色棉服,一件灰色棉大衣。每人还发一套书,包括典、范、令、战术、攻城、兵器、礼节等,从四书五经上面摘录了一些内容汇集起来,即:孝、悌、忠、信、礼、义、廉、耻,印成《四书》袖珍本。
开学典礼那天,宋哲元、佟麟阁都亲自参加。他们二人穿的军装和学员一样,没有想象中的大军官派头儿。用当时学员的土话说:“像庄家老斗。”宋哲元还讲了话,讲话的大意是:“我们是中国人,就要热爱祖国,外国人欺侮中国,我们中国人就要反抗,爱国是军人的天职。”
宋哲元将军很精神,讲起话来长声大调、入情入理,学员们都爱听。讲到国家形势风云变幻,军人要力挽狂澜,我们胸中有热血,手中有利刃,就要实现孙总理主张,杀身成仁,在所不惜。给了学员们很大鼓舞。在以后的学习和军事训练中,都贯彻了反对帝国主义侵略,热爱祖国和“八德”精神。并把“八德”编成歌曲天天唱。歌词是:“八德首歌兮,孝双亲,孝双亲,柔顺承志兮,定省亲雌鸟尚能知反哺,飞鸟日月念老心,国民,国民,人人都要记在心,孝顺父母才是好国民。八德次歌兮,兄要友,弟要恭。兄弟相亲兮,乐无穷,阋墙须防招外辱兮……”由于二十九军不是蒋介石嫡系,军事训练团报到南京,批文改成“军士”训练团。虽一字之差,我们两年毕业后只能做下级军官了,有的学员背后骂南京政府不是玩艺儿。
入学后没发武器,只是徒手训练,除上课外,还操练队列,匍匐前进,盘扛,大红拳,大刀,构筑工事等。
经过一年的军事训练,由于没发枪,也没打过野外(即战地训练),第二年即1937年7月7日发生了卢沟桥事变,我们在南苑也听到了枪声,但我们仍照常上课。这时,学员互相传说,知道一点情况,知道通州成立了冀东防共自治政府,日本兵进了关,也知道丰台早驻有日本兵。学员们还是七嘴八舌议论。有的说:“丰台东营房的小日本儿,就那么几百人,今天黄军装,明天绿军装,上午骑马出来,下午坐车,一天瞎折腾,耀武扬威,消灭他还不容易!”有的说:“小日本儿忘性大,喜峰口一战,二十九军鬼头刀杀得他们脑袋像切瓜,都忘了?”有的说:“丰台几百人的小日本儿,欺人太甚了,借演习总向中国找茬儿,咱们中国也太怂了,闹了这些天也没结果。”有的说:“这里边儿有文章,长城不让守了,这么紧张,宋哲元回老家了,不知南京打的什么主意?”
又过几天,7月25日打廊坊,就在这一天我们军训团每人发一支三八枪和背包、水壶,每个班发一挺唐山造轻机枪。学员对发枪十分高兴。各队还推选代表写出请缨杀敌书,“风云恶,陆将沉,胸中热血,手中利刃,杀敌保国,不成功便成仁。”请教育长张寿龄转呈佟麟阁。张转告学员,决心杀敌保国,精神可嘉,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,上级没有命令,即须加紧战备训练等语。军训团整队出野外挖战壕、单人掩体等,夜宿在阵地上,不准回营房,伙夫给送水送饭。阵地前500米以内的高杆庄稼也被割倒,夜里在战壕里点上煤油灯。这时,大家的心情十分振奋。多少天来,日本鬼子侵略中国,大家的肺都气炸了,现在要打日本了,谁不高兴。学员们睡沟间、树下,三五人凑在一起说笑话。尽管蚊咬,也不在乎。有的说:“强将手下无弱兵,二十九军的大刀不是吃素的。”有的说:“兵怂,怂一个;将怂,怂一窝!小日本儿欺负到咱门口儿来了,南京就是不让打,你们说他们安的什么心?”天亮以后,听说军官队捉到一个日本“探子”,军官队都是从喜峰口下来的老兵,有作战经验。我们阵地临他们东侧,心里也仗胆子。一个老兵从兜里掏一枚镀银铜牌儿,像一大铜子儿,上面有站人儿,就是日本兵的护身符,是从日本俘虏身上搜出来的。大家围了看新鲜景儿。有人说:“护身符儿,还是救不了你日本兵的小命儿。”说话间就听黄村方向响起了枪炮声。听说是打团河(地名),因为这正是我们防御方向,心里又添几分紧张。但总觉得在我们家门口打仗,二十九军军威又盛,又人多势众,小日本儿,人小兵又少,成不了大气候。南苑有二十九军部的炮兵、工兵、骑兵、汽车队,有孙玉田为旅长的装备较好的一个旅,大约有10000多人。
28日天刚亮,就有几架日本飞机飞到南苑上空,沿着工事和营房,又扫射又扔炸弹,飞机飞得很低,部队躲藏不及,右侧一声炸弹响过,见到自己同学有伤亡,同学们都急了眼,向上级递请战书,还是没人答复。本来战术要求不允许“蚁聚”,见伤人了还有人来看,随后枪炮声,由远及近,由稀变密,像过年的鞭炮声分不出点子了。到下午四五点钟了,孙玉田带了两个护兵到前沿来了。孙玉田接替佟麟阁担任我们团团长,当时还叫卫队旅长,也叫特务旅长,是静海人,少将衔,是当时大军官孙良诚的晚辈。他在南苑驻军中是个知名人物,有一个护兵,一手提着一支张了机头的盒子,腰里围了一个鼓鼓的包袱。他站在土坡前向大伙儿宣布:“现在形势紧张,我们已四面受敌,大家分散突围,到保定集合。”说完转头就走了。我们军训团学兵守营房之南,到这时已无人指挥。因听说正南方团河已被敌人占领,不敢往南突围。我随着大流往东南方向走,就在我们走出三里地的地方有一砖窑,敌人在那也有两挺机枪,一听枪响我们就跑了。当时有人指挥,用火力压住敌人,可以安全转移。前后左右没人指挥,我们又是学兵没作战经验,我们边跑边骂日本鬼子,骂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,真是将怂怂一窝,兵败如山倒。我在后边跑,边爬、边猫腰跑到高杆庄稼地就直腰跑。有不少人把背包、水壶、枪支都丢了。
到了青云店左边村庄,已逃出的学兵,把仅剩的枪支送给了老百姓,用军装换了便装。还活着的人三五成群地走,就骂南京政府、骂当官儿的:“要下命令让我们和敌人拼,吃败仗送小命儿,算我们没能耐,当官儿的跑了逃活命,让我们当兵的送死!”后来才知道北撤的部队也受到伏击,知道佟麟阁副军长和赵登禹师长在撤退中阵亡。据我所知南苑这一仗,中国军队阵亡人数真不少,仅我们学兵这1500人,分散跑出的顶多有500人。就在一片开阔地上,我们匍匐前进,那简直是在尸体中爬行。在庄稼地奔跑中,常踩同学的尸体。当时我只是一个学兵,不了解全局,但眼见这次战争的失败,是南京政府不抵抗政策造成的严重后果。
选自《丰台文史资料选编》第二辑